今日是:

  “把这些小虾子画好也是不容易的!”

     那是1953年的冬天。正下着大雪,我跟着二叔走进北京西城区跨车胡同5号的一个小四合院,在一个老看门人的引领下,来到坐北朝南的正房,怯生生地站到了一位白胡子老人面前。不用问,这就是曾祖父了!
     年已94岁的曾祖父,头上裹着一块黑布,半张着嘴,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。听到动静了,他才微微地睁开眼睛,问我:“你是谁家的崽?”
     “我是次生的崽。”第一次见这么老的曾祖父,我回答时心里有点紧张。
     “次生?”曾祖父两眼蓦然张大了,放出亮晶晶的光来,又问,“我们家那些梨树,桃树还在不在呀?”
     “在!”我实话实说。那些树都是曾祖父当年亲手种的。
     “那‘冬舰冈’的田还在不在呀”曾祖父年轻时做木匠挣钱,购置的那块名叫“冬舰冈”的6亩田,田间有一口井,井水清澈如镜,冬暖夏凉,甘冽沁人,据说直通几十公里外的浏阳河,从而使那6亩田肥沃滋润,种啥成啥,是村里人人眼馋的风水宝地。然而,解放后闹土改,由于我们家被划为“大地主”,“冬舰冈”早被分给别人了但是,按老家长辈们的叮嘱,我不得不向老人家也撒了个谎:“也在。”

     “在就好呀”曾祖父欣慰地笑了,喃喃地说,“你们有田种,有活做,就不饿肚子了呀”我就在曾祖父北京的家住了下来。也许是由于我上过初中有文化的原因吧,曾祖父很喜欢我。他问我学过画没有我摇头说没有,他就教导我说:“你应该学画,你有那灵性,我能看出来呢你就跟我学画虾吧,把这些小虾子能画好也是不容易的”从此,曾祖父就耐心细致地教我画虾。很快地,我就记住了画一只虾要用39至40笔,画一只螃蟹22笔,并摸出了点门道。
     有一次,曾祖父对我说:“你叫作夫,再起个艺名叫亮夫吧”他见我点头应允了,很高兴,将一本荣宝斋画谱和他自己的画册送给了我。“如今是新社会,不兴这个”
     曾祖父虽然已是耄耋之年,但思维清晰,也很勤奋,每天都要作画。那时,前来求见、求教、求画的人也很多,真是络绎不绝。
     记得有一次,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,身穿一件白背心,背心后面是中央美院一位姓王的教授画的一幅红梅。女大学生是专程为找曾祖父在画上题辞的。当时,曾祖父正要去看梅兰芳的戏,是梅兰芳派人来接的,车就在门外等着哩可那个倔强的女孩用两条胳膊把住门,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,说:“白老,您不题字,我就不放您走”曾祖父只好长叹口气,提笔在她背上的画上写了一首诗。那首诗我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最后两句是:“九十老人狂大作,姣君身上来题诗。”
     给曾祖父家看门的是个老太监,据说侍候过慈禧太后。老太监倒是挺忠于职守的,但有一次惹恼了曾祖父,差点丢了饭碗。
     那年春节的前夕,湖南省委派了3位同志专程来北京探望曾祖父。他们敲开院门时,老太监就态度生冷,限人家只准呆20分钟。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”何况是故乡来人3位同志不但向一代宗师带来了三湘父老的美好祝福,还带来了曾祖父最爱吃的家乡特产:“生茹菌油”和“马丁鱼”。曾祖父跟3位同志聊得正热乎,那老太监不识相地进去,板着一张婆婆脸催促:“已经10分钟了”过了一会儿,他又进来赶人了,说:“20分钟到了”客人显得很尴尬,站起来要走,可曾祖父
硬拦住他们,执意留客人吃饭。
     事后,曾祖父非常生气,让总理下令撤那个老太监的差,曾祖父的几名工作人员都是由国务院有关部门选派的。老太监见状,跪在曾祖父面前自己扇自己耳光,又痛哭流涕,气得曾祖父说:“你快别折我寿了如今是新社会,不兴这样,我也不是太后、皇上。”
     老太监没被“上告”,又留了下来。他表面上再也不敢怠慢客人了,但倒卖了不少曾祖父的画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齐作夫,生于1935年农历六月十七,是白石老人“南派”长孙齐次生的儿子,排行老三。作夫出生在老家,直到18岁才随二叔齐金平千里迢迢来到北京,去寻找曾祖父。作夫尽管在北京只呆了4个年头,但他陪伴了白石老人人生最后的岁月,并深得曾祖父宠爱,学得画虾绝技。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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